岭南,五岭之南,《现代汉语词典》释义今广东、广西一带。古人云:五岭者,天地以隔内外。因为峻岭阻隔,岭南地区与中原地区形成了两方天地。在一些古籍中,这里被称为“烟瘴之区”“化外之地”,由此也成为韩愈、苏轼等古代官员的贬谪之处。
然而,从他们的笔记中我们可以发现,他们的流放生活并非全是苦楚。一句“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似乎改变了很多人对岭南的印象。岭南地处我国南部沿海地区,拥有丰富的物产资源,如海鲜、水果等。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岭南与周边地区乃至海外有着密切的交流,促成了兼容并包的饮食文化,从而对粤菜、桂菜等菜系的形成与演变产生了深远影响,更让美食的繁花绽放至今。
明代是岭南饮食文化从“粗放”走向“精致”的关键时期。这一时期,岭南因海上贸易的繁荣、农业技术的进步以及中原文化的深度渗透,饮食形态发生了显著变化。这些变化不仅体现在食材的丰富性、烹饪技艺的精细化上,更反映在饮食文化与社会经济的互动中。
海舶传香 粤味革新
永乐三年(1405年),由208艘船舶组成的郑和船队首航西洋。两年后,当浩浩荡荡的船队载着几万斤胡椒、苏木等香料归国时,岭南地区的庖厨们或许未想到,这些异域香料将重塑这片土地的饮食基因。
明代,海外贸易主要以与东南亚诸国交往最为密切,东南亚国家在与明廷进行朝贡贸易时,常将当地特产的香料作为贡品。而郑和船队将朝贡贸易推向极盛。
郑和下西洋后,明朝朝贡贸易范围不断扩大,香料种类愈加丰富。与此同时,明朝强化了与海外各国的联系,提升了香料在社会的普及程度。
香料贸易极大地促进了社会经济的发展,而岭南恰是这场贸易浪潮的“味觉试验场”。
岭南地区的庖厨对舶来香料的利用堪称精妙。暹罗的香茅、天竺的肉豆蔻、波斯的小茴香,经大厨之手与本地食材相融,成就了南乳焖羊腩等经典粤菜。明中晚期,随着海禁的解除,广东等地的港口一时间海舶辐辏、香气四溢。据文献记载,当时“夷商云集,胡椒、丁香、苏木堆积如山”。特别是胡椒,逐渐成为粤菜中的常用调味料。相关医书甚至将其列为“解瘴疠、驱寒湿”的食疗佳品,足见香料不仅作为调味料使用,更被赋予了养生内涵。
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到来,源自美洲的辣椒开启了全球之旅。由于当时教皇子午线的分割,葡萄牙的船只更多向东方航行,辣椒得以由葡萄牙人带入亚洲。而辣椒传入中国主要是通过海上贸易,经宁波与广州两个口岸输入,并且通过江河航道向内地传播。
辣椒明朝末年传入广州,明末清初的屈大均在《广东新语》第十四卷“食语”中提到:“广州望县,人多务贾与时逐,以香、糖、果、箱、铁器、藤、蜡、番椒、苏木、蒲葵诸货,北走豫章、吴、浙,西北走长沙、汉口,其黠者南走澳门。”文中所提的“番椒”就是辣椒。
从朝鲜、日本等地输入的茯苓、甘草等原料,也成了岭南人煲汤的重要原料。
隆庆开海后,岭南成为番薯、玉米、花生等美洲作物的主要种植区域。“朱薯来自吕宋岛,春种秋收救饥荒”,这些耐旱高产作物不仅缓解了粮荒,更改变了当地居民的饮食结构。据《东莞县志》记载,万历年间,当地百姓“以番薯制粉,作珍珠丸、水晶饺”,粗粮细作的智慧令原本充饥之物升华为茶楼美点。明末,暹罗米与本地籼稻杂交培育的“丝苗米”,因其“米粒细长,饭香绕梁”的特性,使广州煲仔饭在炊具与火候间找到平衡。
明代岭南饮食产生的这些变化,正如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在其日记中记载:“粤人饮食之奇巧,实乃万国物产之熔炉。”
南北交融 精烹细饪
明代岭南的烹饪技艺在南北融合的进程中呈现出多元交融的特点。这种融合既体现在中原传统烹饪技艺与岭南本土风味的结合上,也反映在对外来饮食文化的吸收与创新中。
明代岭南地区尤其是客家聚居区,随着中原移民的持续迁入,北方的烹饪技法与饮食习俗也随之而来。例如,东江菜(客家菜)以“主料突出、下油重、味偏咸”为特色,保留了中原古风,《广东新语》记载的“东江盐焗鸡”便是以中原盐腌法为基础,结合岭南食材改良而成的。客家菜中常见的“酿豆腐”,据传是南迁的中原人因当地面粉不足,转而以豆腐替代面皮包裹肉馅来制作,由此成就了客家名菜。这种创新体现了南北风味的交融。
明代岭南的烹饪方法既保留了中原传统,又结合当地物产特点进行调整。中原地区擅长的炖、煨等水传热技法被岭南人加以借鉴,用于处理当地丰富的海鲜与禽类。明代韩奕《易牙遗意》中记载的“带冻姜醋鱼”,即以中原酱煮法来烹制鲤鱼,再结合岭南人喜食鲜嫩的特点,通过冷冻工艺,形成独特的口感。又如“蟹生方”,将生蟹剁碎,加入麻油、茴香、花椒等调料凉拌,其冷制冷吃的食法源自中原,但选材上完全采用岭南河鲜,体现了南北技法的结合。明代中叶美食家宋诩所著的《竹屿山房杂部》中详细记载了“盐煎猪”“油煎鱼”等技法。在此基础上,岭南人发展出“煎焗”“油浸”等特色烹饪技艺。例如“干煎虾碌”,即通过油煎锁住海鲜鲜味,兼具北方重油与岭南求鲜的特点。
岭南饮食的繁荣,离不开江南文化的熏染。明代大批江南客商与官员南下,带来“脍不厌细”的饮食理念。例如,白切鸡虽源自淮扬菜的白片鸡,但传到岭南后,当地人通过精准控温与蘸料(如姜葱蓉)创新,使其逐渐成为粤菜的代表菜品。而挂炉鸭、油鸡等菜肴后来亦被融入粤菜体系,南北交融后的本土化特征凸显。
明代岭南饮食的精细化,还与冶铁业的发展密不可分。广东佛山冶铁业在明代崛起,所产“广锅”成为烹饪器具的代表,其导热均匀的特性促进了炒、焗等技法的成熟。“糖醋咕噜肉”的诞生,便与铁锅的普及有关。这道菜源自淮扬菜的糖醋排骨,但岭南大厨将其改良为无骨肉圆,外酥内嫩、酸甜适口,成为岭南风味融合创新的典范。
明代岭南庖厨对火候与调味的把控更为考究。至今在广东顺德还流传着“凤城厨娘”轶事:明代嘉靖时期,顺德一位富商欲聘厨娘,试菜时令制“无骨鲮鱼”。巧妇以竹刀剔骨,鱼形不散,腹填冬菇火腿,蒸熟后淋豉油。富商品尝后大为叹服,酬以千金。此菜后来衍变为“酿鲮鱼”,如今已成为顺德经典菜,其饮食精细可见一斑。
耕读一体 饮食载道
嘉靖二年(1523年)深秋,位于广东佛山的西樵山四峰书院飘出阵阵稻香。岭南学者霍韬和弟子们将新收的晚稻舂成雪白米粒,池塘里捞起的鲮鱼正在陶釜中翻滚。这般场景,恰是明代岭南文人饮食生活的真实写照。
霍韬是广东南海(今广东佛山)人,自小勤奋读书,正德九年(1514年)中进士。之后,他隐居西樵山深研理学。约在嘉靖元年(1522年),他出资在西樵山创办四峰书院,讲授理学。彼时,理学大儒湛若水在西樵山创建云谷书院、大科书院,方献夫创办石泉书院,霍韬常与他们切磋理学,影响甚远。
在四峰书院,晨钟未响,便有学子荷锄下田。霍韬定下规矩:诸生晨兴理荒秽,午炊自执爨。山腰开辟的菜畦种着芥蓝、蕹菜,池塘中鲮鱼摆尾,厨房梁上悬着书院自制的腊肠。这种“耕读一体”的饮食实践,与明代思想家王阳明“知行合一”的思想契合。当弟子问及饮食之道,霍韬指着灶间升腾的蒸汽说:“你看这米汤翻滚,正如良知之发用流行。”
书院饮食虽简,却暗藏深意。方献夫退隐西樵山时,曾写文章说自己在山中“烹云母”“漉雪浆”。所谓“云母”,就是山间采摘的木耳;而“雪浆”则是葛根磨制的淀粉羹。这种将山野之物化作诗语的饮食审美,较之蟹宴菊酌,更多了几分质朴。
岭南文人士大夫以饮食载道的传统可追溯至明代心学兴盛之时。明孝宗时期,新会大儒陈献章以“静中养出端倪”为旨,其“烹鲜悟道”之说(以治鲜喻治学)在岭南首开饮食与心性修养结合之风。其弟子湛若水承师学,在大科书院讲学时,常以日常物象喻理,如以蟹之“甲介刚柔”释《易》理。据《广东新语》等史料记载,湛若水北上讲学时,曾携岭南风物以寄乡情。其中,新会陈皮因具“理气健脾”之效,颇受士人推崇。他在赠予北方学子的陈皮上题写“醒脾”二字,认为“陈皮者,常怀理气之思”,后来遂有“一瓣陈皮醒中原”的佳话流传下来。此外,同时期的黄佐著《泰泉乡礼》,提倡“饮食有节”,其“月聚真率会,论学于飨宴间”,实为士人雅集传统与理学践履结合的缩影。
晚明时期,岭南士大夫阶层开始将饮食视为生活情趣的重要部分。例如,文学家袁宏道提出“人生真乐”的哲学思想,强调饮食要通过感官去享受,并追求生活品质。这一思想在岭南文人中尤为盛行,后人归纳为“嗜鲜、尚本、求奇”三大特质。当时岭南士大夫们竞相撰写食单,记录宴饮场景,掀起“美食文学”风潮。
与此同时,市镇经济的繁荣亦推动岭南饮食文化的发展。普通民众的饮食消费能力有所提升,酒楼茶肆成为社交场所,甚至“舆夫仆隶”亦追求“市淆酒”之乐。崇祯年间的《南海县志》载“茶居廿四肆,贩夫走卒日费十钱可得一啖”,佐证饮食平民化;佛山石湾窑出土明末青花瓷食器,上题“两腋风生”(化用唐代卢仝“七碗茶”诗意),印证了饮食美学的世俗转向。士大夫“器以载道”与饮食平民化的双重脉络,终汇成明代岭南饮食 文化的精神内核。
(王宁 综合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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