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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场音乐会”,在人生的这个夏天

0次浏览     发布时间:2025-08-21 04:00:00    

亚洲青年管弦乐团的成员来自亚洲不同的国家和地区,成立35年来,乐团累计有三千多位乐手成长为职业演奏者。(受访者供图)

音乐会的前一天,是台风天。

“杨柳”登陆后并未减速,两条大旋臂不断把海洋水汽抽上岸,又与西南季风和副高东风急流叠加。中山市就在这个区域,这座小城一天内的降雨量,相当于下了128个杭州西湖。

不管蝴蝶扇动翅膀对台风有多大影响,乐团指挥当晚的航班确实被台风延误了六个小时。他达到酒店已是音乐会当天凌晨两点。万幸,乐手们坐的是高铁。这算不上先见之明,毕竟,这个百人乐团的行李太多了,甚至高铁车厢也塞不下,乐团另雇了一辆载重4.5吨的货车驮着,沿公路追。

大剧场外面的音乐会海报没有随台风而逝,上面字号最大的是“亚洲青年管弦乐团”,更容易吸引路人的,或许是网友对他们的评价——“没有班味儿”。

但这并不是因为“钱多事少离家近”,这些乐手不仅没有任何收入,还要在这个夏天进行“特种兵巡演”,28天奔袭亚洲13座城市,总路程约一万一千公里,相当于从中国最东边走到最西边,再从最北边走到最南边。在这个路程中,平均不到两天就要演出一场,每一场都是在与十几万个音符共舞。

想进这个乐团的人很多,小号手杜巧雪记得,在香港站,考官从上午九点到晚上七点都在不停地面试;圆号手宋嘉洵没想过自己的乐器能有多热门,他专程从北京去天津站参加面试,到了现场,看到另外六只圆号,而乐团的考点总共有11站,还接受发送录像的线上面试。

想加入的都是年轻人,乐团的年龄限定是17-29岁,大多是在校学生。成为“亚青”的乐手,意味着世界一流演奏家们手把手的三周免费特训,以及环游亚洲甚至世界的三周巡演。这是亚洲第一家青年管弦乐团,成立35年来,乐团累计有三千多位乐手成长为职业演奏者。

这一晚,是“2025届”乐手们的第七场音乐会,但乐团行政总裁Keith告诉大家,“每一场都是最后一场”,跟这些伙伴在这座城市的经历,是无法重来的人生段落。

彩排

彩排从下午四点开始,琴箱错落立在黑黑的后台,儿童身高的是装大提琴的,成人身高的是装低音提琴的,门外灯光透过来时,仿佛一个大家族的现代主义雕塑群。

在巡演之前,这些年轻人已经受过近三周的魔鬼式训练,每天6个小时,是职业乐手常规训练量的两到三倍,中午短暂的休息时间只够匆匆吃完午餐,甚至来不及小憩。“因为希望给他们更多机会,”全程负责乐团管理的Keith面色有些苍白,他向南方周末记者坦言自己精力有点跟不上,这些平均年龄22岁的乐手却挺兴奋,台风天还有人在酒店自行加练,以至被隔壁旅客投诉,“演出间隙的自由活动日,他们还会在这些城市看看逛逛。”

因此,彩排的主要目的,不是练习,而是“校准”——每个演出空间的大小和结构不同,需要不断调试演奏细节甚至乐手座椅位置,才能找到最佳音效。指挥比格米尼坐在观众席第16排——他已经找到这个剧场聆听体验最好的座位,帮助乐团听辨音效。

巴斯蒂安是乐团的总指挥,他也是少数同时在亚洲和欧美执棒的欧洲指挥家。(受访者供图)

本场执棒的是总指挥巴斯蒂安,他捧着两摞乐谱站上指挥台,乐谱边缘参差露出五颜六色的便签条,标记着十几万个音符里的重难点。

乐手们来自10个国家和地区,巴斯蒂安对他们说英语,但德国口音很浓,语速又快,连能讲三门语言的Keith有时都听不懂。巴斯蒂安坚信语言不是障碍,他也不去分辨乐手是哪里人。“打击乐手和低音提琴手离指挥台甚至有二十米远,(就算想看)也看不出来,”巴斯蒂安说,“我们要做的是找到一种共同的声音,建立一种演奏马勒、柏辽兹、拉赫玛尼诺夫的方式。”

乐团里没有专职译员,不同母语的乐手们为了听懂对方在说什么,总是拉进更多的人帮忙翻译,组合出各种外语搭子。要解决的问题很多,比如第一小提琴组,15个人来自6个不同国家和地区,一合练,所有人都有点蒙——各自的演奏风格有很多小差别,仿佛15把带着不同方言口音的小提琴,而不是一把小提琴声音的15倍。在“聆听-商量-调整-再聆听”的循环中,15个乐手拎出一门属于他们的小提琴“公共语言”。

韩国小提琴手Choi Ye Rin的位置紧挨着第一小提琴手,她的许多演奏习惯跟“公共语言”不一样,三个星期的排练,就是跟自己肌肉记忆的一场漫长搏斗,正式演出前,她终于赢了。

开场

1100个座位的大剧院来了八百多位观众。几天前在北京和上海演出,门票更是早早售罄。不过这些票房不足以覆盖开支,作为非营利机构,乐团成立之初就不拿演出收入,维持运行依靠的是各方赞助,“他们觉得这是赞助年轻人,没有特别的要求。”Keith说。也因为这种模式,演出票价比职业乐团的更便宜。

观众们坐定,舞台两侧屏幕上写着开场曲目:拉赫玛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

这就是“拉三”,演奏难度和知名度在钢琴协奏曲中榜上有名。2025年暑期的郎朗传记电影《你行!你上!》中,就演奏了“拉三”及另两首钢琴协奏曲“柴一”和“贝五”的片段。

“也没比其他钢琴协奏曲难。”彩排前,巴斯蒂安笑着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拉三”是他最爱的钢琴协奏曲,他曾执棒多次。“不过这毕竟是拉赫玛尼诺夫的作品,写于20世纪初,”他话锋一转,举了个例子:第三乐章有一个非常著名的段落,但如果按照原谱演奏,钢琴和管弦乐有点不合拍,而这又不是笔误。如何自洽地演绎,就是一道难题。

2025年亚洲青年管弦乐团的第七场音乐会在中山举行。(受访者供图)

观众席掌声响起,乐手们先入场了,他们都穿着灰色衬衣,不同于职业乐团常见的黑色上装;衬衣前襟两侧的两条红色装饰线,又透露出“半熟”外表下的火热能量。第一小提琴手起身,按下钢琴左数第49个白键,全场管弦晃动,这是所有乐手在向这个440赫兹的基准音“看齐”。在同一个频率上发声,是乐团表达的前提,即便有一百件乐器。既统一,又多元,是合奏的魅力所在。

接下来登台的是换上宝蓝色西装的巴斯蒂安和一身黑色礼服的钢琴演奏家黎卓宇。台下灯光随即渐渐熄灭,接下来的主角,是声音,那个难求的声音。

短短几秒钟的弦乐前奏,引出大段钢琴solo(独奏段落),演绎第一乐章的第一主题,温柔和煦,这是作曲家对家乡的凝望。一百多年前,他为一次越洋旅行创作此曲,并在海上用钢琴练习,希望在异国找到知音。钢琴solo之后,管弦乐接力再次奏出这个主题,仿佛一群观众在复述一位游吟诗人的佳句。

时间停滞,音乐流淌,是音乐会上的相对论。在第一乐章结束后的几秒钟内,无人鼓掌,这恰是音乐会不成文的礼仪,以免打扰随后的演奏,台下八百多双手默契地完成了这个仪式。

接着是情绪更加高昂的第二乐章,就在旋律如羚羊般高高跃起之际,不再停顿,直接进入第三乐章。那个不合拍的百年难题,来了。

观众们终将忘记自己听到了什么,但那时他们也许还记得自己在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不再沉默的双手,那掌声,使得黎卓宇一次次返场,与乐手们谢幕。最后即兴加演,随行人员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弹的是格鲁克的《旋律》。

曲终

“拉三”是钢琴协奏曲里的大部头,但这一晚,重头戏还在后面。下半场是“马五”,马勒第五交响曲。

把这两部经典作品放在同一场,它们的作者想必很高兴,一百多年前,正是马勒在纽约指挥了拉赫玛尼诺夫的这部新作。

对于亚洲青年管弦乐团来说,“拉三”配“马五”也呼应了这个乐团的35岁,仿佛两根永不熄灭的生日蜡烛。

然而,这些轻描淡写的仪式感,终究需要乐手们用七十多分钟的演奏来实现,而且是在演奏完近五十分钟的“拉三”之后。

第一乐章是著名的葬礼进行曲,堪称马勒死亡主题作品中的代表。巴斯蒂安不觉得这些年轻乐手对这个主题缺乏认知。“每个人在很小的时候就可能遭遇身边人的离世。”在彩排时,巴斯蒂安对乐团这个乐章的演奏不满意,但恰恰是因为“这个乐章不仅仅是关于死亡”,还应该有阿特拉斯肩膀上的重量感(阿特拉斯,古希腊神话中背着地球的神)。

观众席的灯光再次熄灭,只有舞台两侧大屏幕上的红光映在观众脸上,马勒第五交响曲来了。

杜巧雪吹着小号开场,Choi Ye Rin所在的弦乐奏出肃穆的主题,如同脚步齐整庄严地加入送葬行列。巴斯蒂安觉得,大家真的理解了他说的那种沉重。这是巴斯蒂安担任乐团总指挥的第六年,他也是少数同时在亚洲和欧美执棒的欧洲指挥家。跟亚洲乐手合作,让他意识到这些同行有同等的音乐天赋和技巧,“其中的差异甚至也更美妙”。

小号手杜巧雪(倒数第二排左三)是香港姑娘,第二次入选乐团。(受访者供图)

进入第二乐章,乐谱上写着作曲家马勒的提示:“如暴风雨般激烈,并更加激烈。”弦乐组琴弓震颤,Choi Ye Rin在其中,一脸专注。她其实是在面试两周前才听说这个乐团,当时她父母的一个朋友建议她报名,Choi这才知道,这位长辈十五年前曾在这个乐团拉大提琴,对那个夏天念念不忘。

第二乐章结束后的停顿远不止几秒,全场都在等一个人从乐团后排走到舞台中央,那就是圆号手宋嘉洵。

演出前,南方周末记者留意到,这位就读于中央音乐学院的小伙子身材粗壮,有一头精致的中分离子烫。他说起自己加入乐团时的第一印象:乐手们都很敢表现自己,不怕出错。这正是乐团组织者想看到的,乐团的面试没有常见的阻挡面试官和乐手的幕布。宋嘉洵的乐器圆号是古典音乐中演奏难度最大的之一,即便优秀的乐手也难免出现小小的冒泡(即破音,一种失误)。但他感觉考官“不想让你紧张”,对于发挥不理想的年轻人,考官“可能会让你用更柔和的音色再演奏一下”。“在别的考试中是肯定不可能的,就那一次机会。”宋嘉洵说。经过排练期,宋嘉洵最终赢得了自己的高光时刻,他被选定在马勒第五交响曲第三乐章走到台前,在舞台C位吹响那只引领乐团的圆号。

演奏马勒第五交响曲的第三乐章时,圆号手宋嘉洵在舞台中央吹响圆号。(受访者供图)

第四乐章是被演奏最多的马勒音乐,发声的只有弦乐。第二小提琴组此时被更多人看到,其中坐着唯一的泰国乐手,她的全名是乐团里最长的——Praponaukkaramongkon Kanchayapath。十年前那一届,乐团里的越南小提琴手Ho Khan Van Hoang可能有相似的体验,她谈到在自己国家还缺少追求古典音乐的环境。如今,她任教于越南国家音乐学院,同时是河内室内乐团“杯中舒伯特”的小提琴手,至少,古典音乐在当地酒吧已经有了稳定的观众群。

“我从来没觉得有乐手犯困,他们有这种能量。”在超长的最后一个乐章,巴斯蒂安感受到大家专注地将能量释放升级,像一轮金光四射的太阳。等到月底那场演出,这些声音将会被现场录制,在互联网上分享给所有爱音乐的人。

终场谢幕,指挥巴斯蒂安在观众持久的掌声中不断从幕后折返,他童心大起,每次都用不同的排列组合方式请乐手们起身致意,杜巧雪、宋嘉洵、Choi Ye Rin、Praponaukkaramongkon Kanchayapath……

每个乐手都在这个夏天交到了新朋友,Choi的新朋友甚至包括其他5个韩国乐手,这次在中国相识。Choi所在的中学和大学卷得厉害,她曾觉得这是韩国才有的强度,这次跟其他国家的朋友“对账”,发现大家的学业压力都比自己大。知道这个,她倒没觉得被安慰到,而是心疼他们。

返场

第二天全体自由活动。接受采访时,巴斯蒂安总是不禁聊到食物,于是南方周末记者请他展开说说,他扬起眉头说起自己开盲盒的“玩法”——总是让当地人点菜,自己吃了再问食材是什么。最近让他惊喜的是凉拌海蜇皮:“我们在欧洲从没吃过水母,这是一种危险的水族动物,它的触手能蜇人。”巴斯蒂安提到两位著名同行,英国指挥家丹尼尔·哈丁和荷兰指挥家梵志登,“他们喜欢待在亚洲,也喜欢这里的美食。”

“古典音乐的未来在亚洲”,这是近年来流传很广的一句话。“我认为‘未来’遍布世界,”巴斯蒂安笑了,然后正色道,“西方的古典音乐,在亚洲能出现新的演绎方式,这一点非常重要。”他相信,古典音乐的演奏难以被机器或AI取代,“如果你不在现场,看不到手指在琴键上狂舞的人,听这段音乐就是不同的体验。这是发自灵魂的讲述。”

这几年,他看到许多音乐厅在亚洲拔地而起,人们坐在其中,用新鲜的感受在音乐中连接彼此。作为培养年轻人的平台,青年管弦乐团在亚洲诞生也只比西方晚十几年。“成为开独奏会的音乐家,是万里挑一的机会”,也许更重要的是,“另外9999人也可以玩赏音乐,既延年益寿,也利于社会和平”。

韩国小提琴手Choi Ye Rin(第一排左四)。(受访者供图)

“没有班味儿”,宋嘉洵很喜欢网友的这个评价。他曾经上过班,后来考研成功重回母校,直到这次被乐团选中。

半个月后,Choi Ye Rin所在的大学就要开学了,将进入大学三年级的她如今坚定地希望毕业后成为职业乐手,尽管这种机会在韩国很少,“每当有乐团空出一个名额,可能很快就有上百人应聘”。

香港姑娘杜巧雪已经是第二次入选乐团,如今她已经能熟练地在内地点咖啡和外卖,这个夏天之后,她将留在这里,去录取她的天津茱莉亚音乐学院深造。

“现在谁还会用心听?”创始人庞信曾在乐团25周年时说,“六周里,你们就要做到这些,注意声音中的细微差别,注视别人,得到别人的信任。”1983年到1984年,他曾在上海音乐学院任教,当时中国掀起古典音乐热潮。据庞信回忆,上海音乐学院的售票处,“一场演出刚结束,就有五千人排队买下一场的票”。1987年他创办了乐团的雏形,并在1990年正式开启持续至今的夏季音乐之旅。

庞信没能见证乐团35周年,他在2020年圣诞节逝世。如今,首届乐手已经年过半百,让人想到庞信那句话:“当你五十多岁再听二十多岁时的演奏,会有很不同的感觉。会很回味。”

南方周末记者 刘悠翔

责编 李慕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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